唐酉七疯子

平衡木上养月亮的人。

【白撒新年|平安喜乐 三载重逢】苹果

*感谢@小木鱼 老师供梗;

*年龄差,但撒比白小17岁。



白敬亭家楼下长了一棵苹果树。等他注意到的时候,小树已经可以结果了。

刚下过一场大雪,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男孩子正踩在新鲜的雪地上,踮着脚努力地往树枝上挂什么东西。苹果树上掉下来的雪花散在他乌黑的睫毛上,正月里的寒风把他的小脸吹得通红,脖子上不知是谁给织的一条毛线围巾,有点大了,把他的下巴连同嘴巴一起遮了个严严实实,随着他踮脚的动作,扑敕扑敕抖落几片雪花下来,还没来得及掉在地上,就在他的呼吸里融化了个无影无踪。

“瑞雪兆丰年。”他喃喃,好像他面对的不是一棵树,而是某个同窗好友。

随后他转过身,看着白敬亭在的那层楼,一对眼睛黑到发光。他坚信那扇窗户后面有人正看着他,看着他一个人在雪地里犯傻,看着他笑盈盈地转过身,冲他说这新年里的第一句话:

“新年快乐!哥!!”



白敬亭死在2023年的一个冬天。

“死亡”的过程很神奇,他还年轻,从来没有想象过死亡的感觉是这样的,比起痛苦,更多的是你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丝线一般地从你的身体里被抽走了,随后又有棉絮一般的东西迅速地填进去,好像人的身体是一个轮胎,不断地有气从里面泄出,又有新的空气从缝隙里灌进去,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于是就在这样不断“充气”“漏气”的过程中,白敬亭死了。可是很快他又重新醒来,以一个难以置信的速度完成轮回,睁开眼睛,发现甚至连他墙上的花纹都没有变过。

他从床上起来,打量着周围崭新的、却无比熟悉的一切,努力地想从现在的生活当中找出一丝陌生的影子来,可无论怎么寻找,唯一陌生的东西就只有他家楼下小花园里,那棵瘦小的苹果树。

他从没见过那么小一棵苹果树,而且是长在城市里的。它是怎么存活下来的呢?

有人从他背后冒出来,他回头去看,是一个小男孩,个头小小的,眼睛却机灵地亮着,手里拿着半个咬了一口的苹果,另一半他拿在手里,看意思是要递给他。

白敬亭很冷静,他早就做好了接受一切新事物的准备,哪怕这孩子开口叫他一声“爸”,他都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表哥,你怎么不吃啊?”

——还好,还没当上别人的爹。

白敬亭默默松了一口气,看着这龙凤眼的小男孩,本想问一句现在是什么年份,却阴差阳错地问成了“你叫什么名字?”小男孩眨眨眼睛,然后就跟看出了他现在的窘迫一样,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表哥,你傻啦?我叫撒贝宁啊!”


白敬亭偶尔也会怀疑,是不是老天爷满足不了他的新年愿望,所以让他来到这个地方,敷衍一下他欲求不满的贪心。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和撒贝宁确实是差了有十七岁那么多,但恐怕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打了吨,阴差阳错让撒贝宁这老狐狸小了他十七岁。

不过也并不是一件坏事,白敬亭接受新事物很快,这种一开局就送几个人物关系的剧本他玩多了,知道怎么处理。于是他干脆拉过撒贝宁未成熟的细胳膊,以一个成年大人的身份,义正言辞地告诉他:“你妈把你寄养到我这儿的几天,一定要听哥哥的话。”

他拉着撒贝宁,撒贝宁拉着自己家不知哪来的狸花猫,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一副和他还不熟的样子。

那只狸花猫看起来也有点年龄了,站起来能有大半个撒贝宁那么高,被他抱在怀里,不蹬胳膊不踹腿的,看起来是乖模乖样,唯独那一脸的厌世,让白敬亭顿生警惕。

果然,没过几天,这小叛徒果然闯祸了,一只猫偷偷蹿到楼下的苹果树上,撒贝宁蹲在树下,好声好气地劝,可怎么也劝不下来。蓝色的小自行车停在树边,和主人一起一动不动地沉默着。

白敬亭老远就看见这一人一车,从车里走下来问他在干嘛,他撅着个小嘴说小梨花不愿意下来,他在这边蹲得腿都要麻了,口齿不清地嘟囔了一堆什么,白敬亭也没听清,手生地想哄小孩儿,却换来撒贝宁茫然的注视。白敬亭觉得自己非常尴尬,如果有摄影机的话,估计要和他一起尴尬,索性从旁边哪个犄角旮旯里捡来一支扫雪的扫把,怕伤着小苹果树,只能用扫把把小猫引下来。

撒贝宁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白敬亭甚至觉得他以前看手卡都没有现在这么认真,这搞得他不得不分一半心出来关注撒贝宁的目光,以防止自己在目光内做出什么不太优雅的动作。男人的虚荣心啊,白敬亭唾弃自己。

俩人就这么在树底下琢磨半天,不仅没让猫下来,反而把猫整困了,窝在树枝上打了个哈欠,眼看就要闭眼睡着,白敬亭急了,打起十二分精神试图吸引小猫的注意力,甚至不顾形象地学起了猫叫,光鲜的外表和口中的胡言乱语形成鲜明反差,引得不少路人驻足围观。

“诶,那不是白敬亭吗?”

“那是小白,底下怎么还有个小孩儿啊?”

“……该不会是私生子吧?”

“不能吧?这私生子也稍微大了一点吧?”

“看身高差不多!娱乐圈嘛,十八岁生小孩也没什么奇怪的。”

这边白敬亭两耳不闻窗外事地逗着猫,那边撒贝宁却越听越不对劲了,怎么他跟他哥出来一趟就变成了父子关系呢?正义的撒贝宁,为了守护哥哥的良好形象,火速蹿到人堆里,小导弹似的,手舞足蹈地跟人家解释他不是白敬亭的儿子,是白敬亭他远房表弟!而且他今年十二!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小!

奈何他这一嗓子威力甚微,有没有效果先不说,一瞬间全部的摄像头几乎都转向他,人们嘴里念叨着这个男孩有多可爱,弄得撒贝宁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往后退,却又被身后的人挤回人堆。无数双陌生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嘴里念念有词对他的评价,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怖感涌上心头,撒贝宁突然打定了主意要逃离这里,努力地扒开人群往外跑,却在冲到最外层的一刻撞上一块坚硬的肌肉。

白敬亭把猫还给撒贝宁,然后二话不说把撒贝宁连猫一起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臂弯里,将他和人群隔开一个距离。

很遗憾地——他在这个世界依然是个明星。然而以前他和撒贝宁一起被人认出来的时候,和现在可完全不是一个情况,那时候撒贝宁比他名气大,而且他处理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白敬亭还没习惯和小撒贝宁的相处模式,但至少能从磁场里咂摸出一丝他的不适来。

“这是我亲戚的小孩,瞎猜什么呢?”

人群的笑声此起彼伏,白敬亭尽量让自己和这些陌生人相处起来不卑不亢,先拜托他们删了照片,随后又开了几个玩笑,眼看着就快把小朋友逗开心了,人群中却突然有人说了一句:“小白你车没了!”

白敬亭还没反应过来,便有更多的人跟起风来:

“真的啊!小白你车不见了!”

“不会是被人偷了吧?”

“我好像看见刚刚有人男人骑走了……”

白敬亭慌忙转身,发现方才撒贝宁停在树底下的自行车真不见了,登时目瞪口呆:这年头怎么还有人偷自行车啊!

再一回头,就看见了撒贝宁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儿。

他鲜少看见撒贝宁哭,以前怎么哄着骗着想正儿八经看他哭一回,次次都泡了汤,唯独一次还是远远坐在台下,看见他在舞台灯光找不到的边缘处偷偷吸鼻子,等他好奇望过去,眼泪却已经被擦掉了七七八八。白敬亭怎么也不会想到,撒贝宁小时候竟然这样爱哭,只是自行车被人偷了就哭成这副德行。

好说歹说才控制住路人们分享生活的欲望,避免了一场名为“白敬亭自行车被人偷了”的无聊热搜事件,白敬亭把撒贝宁从楼下哄到楼上,端茶倒水买蛋糕,从来没见有哪个小孩能哭这么持久的。

“自行车没了就没了,以后哥开车送你呗,哥不在找其他哥哥送你,有什么大不了的?”白敬亭心疼地给他擦眼泪,转眼间撒贝宁的一对小眼睛已经跟兔子眼睛一样红了,“别哭了好不好?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那辆自行车啊?”

撒贝宁这才稍微忍住点哭嗝,颤颤巍巍地回答道:“因为……那个自行车是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送的……”

“妈妈说……我还要和你生活好长时间……但是你好忙……我怕你不喜欢我……呜呜呜呜……”

白敬亭:“……”

说真的,看记忆里妙语连珠的撒贝宁毫无逻辑口齿不清地讲话是挺享受的,白敬亭到最后也没彻底弄懂他究竟想表达一个什么意思,但核心思想是把握住了:撒贝宁不想他不喜欢他呗。

这个多容易呢?白敬亭都觉得好笑。

“哥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这么可爱,对不对?”他揉捏起撒贝宁哭红的脸蛋来,在触碰它们的那一刻,就感慨起小朋友皮肤的柔软程度,一时间还有点上瘾。

撒贝宁也意识不到他在占便宜,还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嗯……大家……大家都喜欢我的……你不能不喜欢我……”

白敬亭:“???”

这是什么逻辑?白敬亭本来还觉得可笑,下一秒突然想起什么,又觉得笑不出了。

后来他还是送了撒贝宁一辆崭新的自行车,黄色的最新款,什么牌子的他没管,反正是撒贝宁自己选的,但是颜色是白敬亭给他挑的,因为黄色的比较显眼。

撒贝宁开始骑车上中学了,没有任何育儿经验的白敬亭,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孩子们眼中最难缠的那类家长,从头贴心到脚后跟,什么都给他买最好的,他出个门要打一百通电话,不许他和女生走得太近……总之是除了成绩以外,什么都关心。

但饶是这样,白敬亭还是接到了那通噩梦般的电话:“白先生,您家孩子可能早恋了,麻烦您过来看看吧。”

上了中学的撒贝宁一下子变得非常叛逆,经常偷偷从家里出去和朋友玩,白敬亭比他妈还关心他,舍不得打骂,他就得寸进尺地上蹿下跳,无数次挑战白敬亭的底线。之前那个动不动就凑到他跟前抹眼泪的小男孩就这么不见了,白敬亭痛心疾首,却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把底线往低了放。

可这一次,他真的不打算再纵容撒贝宁了。

在学校办公室里二不兮兮抖腿的撒贝宁,丝毫不知道面临他的会是什么,还拿余光往女孩子那边瞟,试图给她些许安慰。

十几分钟过后,办公室大门被轰然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迅速蹿了进来,围着撒贝宁前后左右看了一圈,确认他平安才放下心来。撒贝宁整个人被他看懵了,一时间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白敬亭不带间隙的问话给打断:

“谁让你早恋的?你这个年纪就不应该往那个地方想你知道吗?你才多大啊,万一被人家骗了怎么办?别听人家嘴上甜言蜜语的,谁知道是不是真心的呢?你这么容易被骗让我怎么放心啊?”

没等老师从大明星的美貌中回过神来,又一对家长从门口探出头来,先是看了看愣神的撒贝宁,又定睛看了看正在训“儿子”的白敬亭,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质问瞬间雨过天晴,甚至带上了两张和蔼可亲的笑容,一左一右站在小姑娘跟前,活像一对对婚事无比满意的岳父岳母。

年轻的班主任没见过这种场面,好像这两家人的反应有些离谱,离谱中又透着合理,合理是合理,就是这男孩女孩的性别好像应该换一下,还有她印象里的白敬亭好像不是这样的。

于是,无计可施的班主任只交代了两句就放双方父母领着孩子回了家,回家的路上,对方小女孩还想往撒贝宁这边望,可惜被白敬亭挡了个严严实实。

一回到家,撒贝宁憋了几天的委屈就好像要爆炸:“哥你干嘛呀?是我和人家姑娘谈恋爱,要错也是我的错,你别老把我当容易被骗的小孩儿了行不?”

白敬亭不说话。他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就不再说话了,沉着张脸,上车的时候司机都害怕,就撒贝宁没心没肺的,恃宠而骄,还喜欢蹬鼻子上脸。

撒贝宁也烦躁得很,但是是青春期那种一目了然的烦躁,没什么小心思,一般耍耍性子再哄个两天就行了。可今天不知怎么地,白敬亭就是没来哄他。

他等了半天,等得口都干了,也没等来谁哄他,只等来一杯温热的水。

谁先低头谁是猪,深知这个规则的撒贝宁,就算渴得嗓子要冒烟,也不喝那一杯水。

白敬亭也出了奇地不管他,把水放在他跟前,就绕过茶几坐在他身边。

撒贝宁觉得和正在冷暴力阶段的人贴这么近不合适,想往旁边坐坐,却立马被人薅住衣领抓了回来。没什么攻击力的撒贝宁,在那一瞬间第一次感受到了力量的压制。

原本正在沸腾的小情绪在看见白敬亭眼睛的一刹那消失了大半,估计全是被吓走的,知道打不过就跑的撒贝宁,余光迅速地到处瞟,试图找到一条方便逃跑的路线,却还是以失败告终。

“不是有问题要问我吗?问啊?”低沉的、还带着点强迫意味的话语刺激着撒贝宁的耳朵,搞得他不寒而栗。

“什、什么问题?”

“你最想问的那个啊。”白敬亭又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允许自己害怕却不允许自己被小瞧的撒贝宁成功被激将,鼓足勇气终于问出来句完整的话:“你又不是我妈!为什么老是管我那么多啊!”

并不意外的白敬亭,沉默了大约半秒,字正腔圆地告诉他:“以后你做别的事我都可以不管,唯独早恋不行。”

“为什么?”撒贝宁着急地问。

没想到白敬亭想都没想,就告诉撒贝宁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答案来:

“因为我要把你培养成我的人,我的人不可以和别的谁谈恋爱。”

未成年也不知情窦到底开没开的撒贝宁,被他一句话震在原地,石头一样的动不了了。

白敬亭不指望他听得多明白,现在老天爷都在帮他,他也没打算收着敛着,反正早晚都会知道,那早一点知道又有什么问题呢?这件事儿从头到尾都挺诡异的,但是诡异又怎么了呢?对他有利就行了,能满足他的欲望就行了,上辈子完不成的事这辈子总得完成一部分吧?自私一点怎么了?

所以在这个微妙的气氛里,撒贝宁默默拿起了手机,开口第一句就是:“妈妈!带我回家,哥哥是个变——”

还好白敬亭眼疾手快,在他说出下一个字的时候及时止损——把手机扔水杯里了。

眼看着自己的掉进水里的手机,就好像看见了自己下一秒就要不保的节操,深刻地体会到自己为人鱼肉的地位以后,撒贝宁不出意外地又一次嚎啕大哭。

对此,白敬亭最后的解决办法是“烽火戏诸侯”——差使自己工作室再给他买个新手机。

白敬亭这小伙子,算盘打得很响,响得那个被他算计的人都觉得震耳欲聋。可饶是他这样用功地在算计了,人算胜不过天算,在撒贝宁兴高采烈地宣布自己即将担任他们年级这一年的晚会主持人时,白敬亭的心里还是狠狠地咯噔了一下。

骑着小黄车、拿着他送的手机的撒贝宁,他怎么都觉得应该算是自己的撒贝宁了,却在听见那个熟悉的词语的一瞬间,还是萌生出一股抑制不住的恐惧感。

虽然只是一个学校的晚会,但他还是忍不住去想:万一他以后又做了主持人怎么办?他又会重新变成撒贝宁的样子,然后和他渐行渐远吗?他死的时候都只有一个人,他真的不想再一个人了。

可偏偏撒贝宁对这些一无所知,他从头到尾都对这些一无所知,只知道亮着眼睛,幼稚地冲他炫耀自己多么多么厉害,以为他的家长也会像别人一样为他而骄傲。他不知道白敬亭早就已经骄傲过了,比任何一个人都骄傲,然后亲手把他还给了别人。

白敬亭问他:“你很喜欢主持吗?”

撒贝宁说:“还好吧。”想了想,又说:“不讨厌,所以应该挺喜欢的。”

白敬亭点了点头,说:“我有个朋友也挺喜欢主持的。”

“后来呢?”撒贝宁问。

“后来?”他说,“后来他就做了我最喜欢的主持人。”

“所以你也要做最好的那个,知道吗?”

撒贝宁:“哦,原来你喜欢精英型的?你和我们班同学还真不一样。”

白敬亭:“?……少跟你们班同学接触。”

一周以后,白敬亭专门从剧组请了假,去看撒贝宁主持的那场晚会。学校里不允许社会人士进入,他也不想进去引起轩然大波,可是站在学校外面又看不仔细,最后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有点费腿。

从上辈子玩儿到现在的好兄弟李楠陪着他扒在树上,好久才敢颤颤巍巍地跟他说一句话:“……我腿麻了。”

白敬亭严肃地冲他“嘘”了一声,紧接着一秒钟都不敢耽搁地扭回了头,继续一动不动地盯着台上。

“……”彻底无话可说的李楠,深刻认识到了一个孩子对于男人来说有多么地重要。


两年以后撒贝宁毕业,白敬亭给他买了一套高定西装,为了不让他发现,身高三围都是趁他睡着以后偷偷量的,期间还发生了点什么心理活动我们暂且不提,先来说说这件高定西装吧:那是一件纯黑色的媳妇,面料是纯羊毛精纺的,适合夏天穿,领口和袖口还有特制的刺绣,是白敬亭自己选的。选这个做礼物是出于什么心理他自己也不清楚,就记得印象里那位第一次参加主持人大赛的时候,那一身不合身的西装。

撒贝宁穿上以后在镜子前照了又照,问他能不能拍张照片发给朋友,白敬亭考虑了一会儿,他眼睛里就带上了深深的鄙视,告诉他哥:“就是朋友,我没早恋。”

说起来,撒贝宁早到了懂事理的年纪了,知道白敬亭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同时想象力又比较丰富,以为是自家妈妈欠了人家什么东西,迫不得已只好把儿子卖了。他自己心也挺大,感觉在白敬亭家吃好住好,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唯独他一直男要接受自己未来要给人做对象这件事,一直在他心里过不去。好在他现在已经高中了,只要考个远一点的大学,就能逃过三年,到那个时候,说不定白敬亭还变卦了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撒贝宁偷偷把志愿改成了上海的复旦大学,可惜还没来得及提交就被白敬亭发现。当天晚上白敬亭揪着他的耳朵问他有能力为什么不考北大?心直口快的撒贝宁,直截了当地说了“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白敬亭愣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已经是活过一轮的大人了,应该大度一点,遂拍了拍撒贝宁委屈的肩膀,告诉他:“说不定你以后就改主意了呢?”

于是撒贝宁就这么重新上了北大。

当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白敬亭看着那张从来没亲眼见过的红色录取通知书,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尽了最大的努力想让撒贝宁偏离他认识的那条轨道,可是居然为了把他留在自己身边,还是选择了把他送还给他自己的人生。可能命运天生喜欢捉弄人,白敬亭轻叹一声,告诉撒贝宁:“你要是学法我就打断你的腿。”

可是不学法学什么呢?哪怕新晋家长白敬亭手里捧着五花八门的专业介绍书,也再难给撒贝宁找个更适合他的专业。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原先那个他努力想忘记的撒贝宁,已经在他脑海里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

他有时候还是会觉得难以置信,他眼前的这个男孩子那么年轻,他从来没见过的年轻,明明和记忆里的那个人截然不同,为什么偏偏就是同一个人呢?

从来没被白敬亭那样凶过的小撒贝宁,从书房里探进一个脑袋来。他最近乖得很,自从改志愿的事被白敬亭发现以后,他对他哥几乎是言听计从,乖乖等着他哥给他挑选专业,挑选得焦头烂额。撒贝宁一个人在屋子里玩,久而久之也觉得无聊,大着胆子溜进书房里,却看见灯下的白敬亭戴着眼镜捧着书,眼睛却不在书上,究竟落在哪里?他也不知道。

看见他进来的白敬亭,目光从远处收回来,在撒贝宁的错觉里,朝他露出一个温和到有些宠溺的笑来,然后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

撒贝宁就乖乖过去,像只小猫小狗,温顺地被主人顺毛。

“你还是去学法吧,你是学这个的料子。”

不知道他从哪看出自己天赋的撒贝宁,茫然地点了点头,看见白敬亭盯着他一动不动,还以为他还有什么温情的话想说。

撒贝宁是挺期待的,他父母去别的城市工作那么久,一年才回来见他两三回,在此期间哪怕白敬亭多变态也是他唯一的亲人,他真心期盼着从白敬亭身上收获属于一家人的那一份温暖。

然后他听见白敬亭说:“都快上大学了,你站起来还是和我坐着一样高。”

——撒贝宁决定单方面抛弃这个家人。


撒贝宁上了大学以后,白敬亭变得非常老实。

当然,这不是说他以前不老实的意思,只是说这段时间,他从一个讨厌工作的厌世男,变成了一个即使讨厌也会乖乖工作的社畜。

这是李楠对他的评价。除此之外,他还从自家老板嘴里套出了点有用的信息:比如“听说上大学很需要用钱,所以我得多赚点“。

说真的李楠对他这个老板真是越来越不了解了,他甚至问过他“该不会撒贝宁那孩子真是你私生子吧?”被白敬亭一拳头打下了车。

等终于混到撒贝宁毕业那年,白敬亭已经三十九了。

他的皮肤太白了也太干燥了,即便用再多的保养品,也挡不住时间留下那么一两道浅浅的痕迹。白敬亭不是很在意这些,如果他第一次活的话,应该就挺在意的,但他现在什么也不在意了。

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撒贝宁的时候,那时候他还籍籍无名的,撒贝宁也是大概这么个岁数,可吵闹起来却是比谁都欢,像还二十多似的。他那个时候对岁月感到恐怖过吗?还是他对无法改变的事都照单全收?

白敬亭早就不再执着于演偶像剧,他混到这个年龄,也有很多正剧和好本子等着他接,更重要的是,他再也不用为了讨好谁连剧组的假都不敢请,方便他及时出现在北大的校门口接撒贝宁回家。

撒贝宁也长大了,能看出他往后的轮廓来了。学校给他保了研,未来三年,他就要一边读研一边去自己的新单位熟悉办公环境。他现在还对什么都不确定,担心自己和同事们相处不好,担心做不好那份工作。白敬亭一边开车一边听他讲话,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在一个红绿灯前,他告诉他,什么也不用担心,你会做的比谁都好。

但撒贝宁好像也没有什么时候都那么阳光快乐,白敬亭经过他房间的时候,看见他把脑袋埋在被子里,想了想,他走过去,把窗前的小夜灯打开,然后抽丝剥茧一般地慢慢把人从被子里剥出来。

——剥出来的又是一张熟悉的花脸。

白敬亭觉得自己想看撒贝宁哭的这个愿望,真是盆满钵满地实现了。

他没问撒贝宁为什么哭,只是说了一句“不怕闷吗?”,然后轻轻把被子拉开一个角,从里面钻进去,静静地看着他。

当初给撒贝宁用的床是单人床,两个成年男人睡还是有点挤,即便白敬亭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了,也没办法避免两人的距离前所未有的接近。可是他现在的心沉静得就像没有涟漪的池塘,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身后的墙上,也照出了他心脏的年龄。

撒贝宁呆呆地望了他一会儿,大抵是有些不解他这样做的用意,但不清楚的大脑已经无法供他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他把自己陷在枕头里,像一块委屈的橡皮糖,告诉白敬亭:“我第一天上班,很多词说不清楚,摄影老师都不耐烦了。”

白敬亭“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倒让撒贝宁受不了了:“你不说点什么安慰我一下吗?”

“你也说了你是第一天。”白敬亭回答。

撒贝宁不说话了,自己低着眼睛想了想,窝到白敬亭身边,一动不动了。

看他既不肯闭眼睛,也不肯往旁边靠一靠,拿他没办法的白敬亭,叹了口气,拉开旁边床头柜的抽屉,露出里面的一抽屉草莓味水果糖来。

撒贝宁喜甜,这是他专门给他准备的糖柜,小时候撒贝宁喜欢这个柜子,大一点了就不太吃糖了,但偶尔也拿一两颗过过嘴瘾,白敬亭就一如既往地给他“进货”,直到现在拉开都还是满的。

他剥了一颗放进嘴里,带着草香味的水果清甜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白敬亭却没打算慢慢品味糖的甜腻,含了一会儿就一口咬碎,咽进肚子里,然后转头看向仍旧一脸迷惑的撒贝宁,忽地二话不说吻了上去。

哭得迷糊了的撒贝宁,没来得及反应,也没来得及反抗,就被那特别的草香味灌满了大脑。他从来没被人这么吻过,也没想过为什么白敬亭的吻技会这么好,他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待宰的小雏鸡,被熟练的屠户按在案板上随意摆弄,明明就要被人吃进肚子里,却还没有一点痛觉。

没人教过他怎么换气,所以他被白敬亭按在床上吻了一会儿,缺氧就使他不得不忘记了先前正伤心难过的所有事。他觉得自己一定脸红了,没人被这样亲着是不会脸红的,说不定他现在看起来特别地蠢又特别地丑,想到这儿,撒贝宁突然用力推开了身上的白敬亭——推开了,然后四目相对,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话要讲。

像是看出了他的窘迫,白敬亭特意先开口,替他解了围:“难受吗?”

撒贝宁摇摇头。

“讨厌吗?”

想了想,撒贝宁还是摇了摇头。

“甜吗?”白敬亭抛出最后一个问题。

这下撒贝宁连思考都没来得及,脑袋就凭直觉没出息地点了下去。

——紧接着,更多的草香味蜂拥而入。撒贝宁再也不记得那天他们吻得到底有多激烈,只记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去,换进来的是绵绵不断的香甜草莓味,他好像越来越喜欢那种味道,到最后甚至缠着白敬亭索要更多……好吧,他不想再想了。那以后他习惯性地出门前先在包里放几颗草莓糖,却再也没尝到过那晚蔓延在他口中的那股甜而不腻的草香。

要说白敬亭对他的态度从那天以后有了什么变化,倒还真的没看出来。有时候撒贝宁也会觉得自己奇怪,明明害怕得要死,却又莫名地期待白敬亭对他有什么不一样,首先就是希望他别再把自己当小孩,可是种种迹象表明:白敬亭虽然亲了他,但大约也是把他当一个小孩子一样在亲的,除了给撒贝宁带来了史无前例的震撼以外,他本人一点感觉都没有。想到这儿,撒贝宁还有点生他的气。

狡猾的撒贝宁,甚至自己编了个谎,告诉白敬亭他搞对象了,趾高气扬地站在电视机前,期待着白敬亭的“审判”,哪知白敬亭这尊大佛窝在沙发里,只是懒洋洋地从书页底下朝他抬了抬眼睛,留下句“嗯”,就不说话了。

撒贝宁大惊,问他不生气吗?白敬亭说不生气啊,反倒把他自己弄生气了,咄咄逼人地问为什么不生气?白敬亭这才感觉出一丝不对味来,放下书打量着眼前这个不知不觉已经成年的小孩,不知想起什么,竟露出一丝微笑来。

“我生什么气?反正你俩肯定是要分的。”

撒贝宁愣了:“为什么?”

白敬亭心平气和地说:“都说了你以后是要跟我在一起的,在这之前你爱和谁在一起都可以,我只要做那个最后留下来的人。”

撒贝宁沉默了一会儿,感受到成熟带给他的巨大压力以后,红着脸跑回了房间。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气的,白敬亭固执又刁蛮,气得他不轻。他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烦躁地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白敬亭好讨厌啊,怎么这么讨厌?撒贝宁想不明白,从抽屉里掏出一颗草莓糖来,含到嘴里,却怎么都舍不得嚼了。


又一个冬天,难得的大雪降临北京,下了整整三天。窗外刚长大的苹果树被压断了一根枝条。白敬亭的工作要暂停一段时间了,他站在窗前沉思了一会儿,披上外套打算出门。

今天撒贝宁不在家,出去跟导师跟项目去了,大雪天的,出门也没告诉他去哪。白敬亭把车停在他们学校旁边,没下车,怕引人注意,躲在车里给撒贝宁打电话,响了七八声,却没有人接。

车里有点冷,暖气前几天坏了,一直没来得及找人去修呢。白敬亭窝在厚厚的羽绒服里,怀里还抱着一个——那是他给撒贝宁准备的,厚厚的羽绒,全给他捂暖了。

这是他今天上午才买到的货,颜色是浅浅的银,设计非常简单,没有什么五颜六色的花纹,只在背后用花体画了一串“Rainbow”的字母,用的还是光变材料,在阳光下可以慢慢地改变颜色,就像真的彩虹一样。白敬亭觉得这种新奇东西很好玩,等着撒贝宁穿上它,再告诉他这件衣服有什么小玄机。

他就这样抱着衣服在车里不知道等了多久,感觉自己甚至睡了一觉又醒来,还没有等到撒贝宁。艰难地在车里翻了个身,白敬亭突然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一个类似撒贝宁的影子——没错,那就是撒贝宁!脚上还穿着他给的增高鞋呢!

本想上前的白敬亭定睛一看,又不止是撒贝宁,撒贝宁旁边还多了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和他有说有笑的。白敬亭看不清那是谁,但从穿着打扮上来看,却不像是他的导师。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白敬亭突然觉得自己应该点上一支烟,可他手头上没有烟,而且他也不会抽。

于是白敬亭就跟个捉奸的父母一样,躲在阴影里偷偷观察着他们俩的一举一动,在发现他俩除了说说笑笑以外没有什么别的动作时,才警惕地打了一个电话,眼睛还紧紧盯着对面的撒贝宁。

眼看着人一点点被自己叫回来,白敬亭心里还有点没来由的骄傲,但这点骄傲并不足够抵消他心里那些逐渐升起的忌惮。两个人一回家,白敬亭就告诉他,换个宿舍吧,现在这个宿舍太吵了。

撒贝宁穿着他新买的衣服,头上顶了一堆雪花,看起来就像个牛肉丸子,白敬亭有点想抱抱他,但是又顾忌着什么,努力压抑着欲望,这让他说的话听起来有点凶。

话音刚落,撒贝宁的表情就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他追问白敬亭为什么?他甚至没有真的见过他们宿舍的那群人。他永远也不知道白敬亭心里打着什么小算盘,也许只是因为三年时间太长了,白敬亭不想他和什么人共住那么长的时间。

撒贝宁有点生气,可他刚刚还穿上了白敬亭买给他的羽绒服,这让他生气之余又多了些萎靡。最后他把衣服脱下来,一声不吭地把自己关进了房间。白敬亭也不管他,自顾自地帮他把衣服挂好,还掸了掸上面的雪。

从他自己的角度来看,白敬亭觉得自己有权力向撒贝宁提出要求,毕竟他对他好了那么多年,只提出这点要求,他觉得不算过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他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种了这么多年的树,总也该有收获的时候吧?

所以当撒贝宁突然跑来跟他说有一部戏想要他来主演的时候,白敬亭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一是因为娱乐圈是什么鸟样他再清楚不过,就撒贝宁这个性子,混个三天就给人欺负透了;二是因为从前的撒贝宁也演过短剧,白敬亭有私心,不想让他再走那条老路,不想再和他分道扬镳。

可他同时也知道撒贝宁有多喜欢演戏,所以私自用自己的团队给他找了个离娱乐圈比较远的舞台小短剧,没告诉撒贝宁,只让他去试试。撒贝宁兴高采烈地演了一天回来,说大家都夸他,效果很好,白敬亭倒是不太在乎他的表现,只是看着他开心,才觉得这个事儿算是办成了。

三周以后,短片审核完成,先给白敬亭发了一遍。白敬亭偷偷看了觉得不错,才同意他们发到网上,又买了几个和他有点交情的营销号宣传,才通知撒贝宁:“你的短片已经出来了,我看过了,非常不错。”

撒贝宁开心了几个星期,倒是没怎么大肆宣扬过,但是走起路来步子都是颠的。白敬亭这两天没接工作,就看他整日里在自己家晃来晃去,没二两肉的小身板在他眼前像只扑棱蛾子似的。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白敬亭假意去厨房接咖啡,靠近撒贝宁身边,突然揽住人的腰往后一带,几个踉跄以后,就把人带到了床上。

撒贝宁听个音乐的功夫,人还晕晕乎乎的,突然被人扣到了床里,情绪不可谓不震惊。然而等他回过神来,却看见身上的白敬亭似乎比他更震惊,主动也主动了按也按了,却趴在他身上一动不动,要不是知道他什么想法,撒贝宁真要怀疑他被人夺舍了。

然而他怎么能弄得懂白敬亭的想法呢?就连白敬亭自己也搞不懂自己是怎么想的,明明就是想玩儿一下,怎么就玩到床上了?既然都已经到床上了,怎么看着他的脸,又觉得恍惚?

他猛地记起多少年前自己也曾一不小心就把撒贝宁压在床上,那一次是真不小心,被绊了一下,怎么就闹了天大的一个笑话。可撒贝宁从来没因为这些疏远过他——那时候他们刚见面一年,白敬亭还那么那么年轻,才刚刚认识他撒贝宁。

怎么一不小心什么都变了呢?

突然脑海内的一个想法吓住了他:假如被他打乱了人生轨道的撒贝宁,还能是原来的撒贝宁吗?白敬亭不是个喜欢思考哲学问题的人,可那一瞬间他就是愣住了,一刹那不知是什么滋味,快速地涌上了他的心头,让他看什么都是虚影,全是梦境中的模样。

可他已经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

想了很久,白敬亭还是低头吻住他。

和他慢热的性格一样,撒贝宁还是很缓慢地回应他,有点敷衍,有点不安,又有一点点期待。白敬亭就着这点期待,一点一点往里探,好像要打开他这个人,看他究竟是什么东西组成的?是砂糖、薰衣草、还是一颗咬了半口的旧苹果?

第一眼看到那条微博话题时,白敬亭的大脑就像刚睡醒一样。

他不知道是谁拍了他送撒贝宁上学的样子,他一贯隐藏得很好,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而且这个话题的主题还不是他自己,而是撒贝宁。

比早些年的“私生子”猜测更可怕的是,有人发出来撒贝宁之前演的那个短片片段,然后抽丝剥茧,找到了短片的最大投资商,最后一口咬定这个小新人和白敬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白敬亭栽培的目标。

具体是怎么“联系”的,说得就很难听了。

白敬亭没有想过事情能是这么一个发展方向,尽管第一时间安排删除话题了,回过头来,却发现撒贝宁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

今天他妈妈回来,说接他出去玩两天,这才一天没到,就出这档子事,这要是被他妈妈看见……白敬亭越想越烦躁,感觉自己还没上垒呢,怎么就开始操岳母的心了。

另一边,撒贝宁其实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快收到消息,在此之前,他还在跟他妈聊天,说到白敬亭,他问他妈“你是不是欠人家钱了?”他妈却一脸茫然地回答他:“没有啊?我们就是普通亲戚关系。”

撒贝宁沉默不语,心里却越想越多,本以为是一场交易,到头来却好像是被人占了便宜,这事儿越想越不对劲,本想打个电话问问白敬亭,打开手机,却第一眼就看到别人给他发来的消息:“哎,小撒,问你个不合适的问题:你跟你哥究竟什么关系啊?”

差一点被荷尔蒙欺骗了的青年,淌着冷汗仔细回忆一遍:怎么会有人打从一开始就对一个陌生人家的孩子那么好?又怎么会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场合坦白了莫名其妙的喜欢?为什么让他换宿舍?白敬亭对他的控制欲是哪里来的?他介绍自己去演的那部片子,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好像一切都是一场历时已久的骗局。撒妈妈还在问孩子怎么了?他一声不响地离开座位,自己打了个的回家,推开门,躲过白敬亭扎进自己的屋子,锁了门就开始收拾行李,怎么也不愿理会外面的敲门声。拉开抽屉的时候,一抽屉的草莓糖掉出来几粒,他怔怔地看着那些粉红色的糖果:以前他以为这些糖是快乐的象征,现在看见,却更像是躲在暗处的一双双眼睛。

——白敬亭不止在控制他、规划他,还在监视他。他并不爱自己,他爱的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傀儡。

只是想想撒贝宁就觉得自己要疯了,没拿几件行李就推开门往外冲,却被陡然出现的白敬亭用力挡在门口。

“你去哪?!”

他眼里的撒贝宁眼睛都红了,绝不仅仅是看见一个微博话题造成的。他伸手想试图安抚情绪激动的撒贝宁,却被他躲开了。

他躲开的幅度很大,好像那不是一只手,而是什么带刺的武器。意识到这个的时候,撒贝宁自己也愣了一下,但下一秒只是更加激动地挣扎,要从他背后逃走。

白敬亭拦着他,问他怎么了,说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撒贝宁什么也不听,像个炮弹似的只顾着往外冲,白敬亭抱住他不让他动,挣扎之间口袋里掉出两颗糖来,撒贝宁才突然安静了一会儿,死死盯着那两颗糖,然后突然蹲了下来,抱着头尖叫——

白敬亭被他这一声给叫懵了,愣了几秒钟才蹲下来,手伸过去抱住他,却被人狠狠拍开。犹豫了一会儿,白敬亭也冷静了,逐渐不再拦着他,站起来侧了个身,还帮他把行李挪到了家门口。

反应过来的撒贝宁不叫了,看了他几眼,便迅速起身,怕他反悔似的,拎起行李就往外跑。白敬亭站在门口看着他叮呤咣啷地越跑越远,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没几分钟他妈打电话告诉他——宁宁出车祸了,让他过去看看。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前一天白敬亭还在超市给撒贝宁采购糖等他回家,今天居然要去医院才能见他。他开了辆车来到医院时,指尖冰凉,捏着口袋里的糖衣,差点剥出来一颗。

撒妈妈叫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来。

撒妈妈惊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的心脏重重一跳。

“这孩子刚刚聊了一半就跑出去了,你知道他怎么了吗?”

“不……不知道啊。”

白敬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答得有一点心虚。好在护士推门出来的时候,给他们带来了好消息。

“放心吧,车停得比较及时,伤得没什么大碍,就是可能要拄着拐杖走几天了。”

——于是白敬亭给他买了最好的拐杖,甚至在上面贴了贴画,装饰成一副花花绿绿的样子,背在身上带给撒贝宁的时候,不像是去给送礼物,倒像是去负荆请罪的。

撒贝宁心情看起来没怎么受影响,白敬亭推门进去的时候,他还在跟窗前的麻雀聊天。直到看见白敬亭走进来,他才故意把脑袋偏到一边。

气氛有点紧张,白敬亭把拐杖搭在一边,轻轻走过来,顺便从人家隔壁床位抄来个凳子坐。隔壁是个踢足球不小心伤了韧带的小孩,正在玩他妈给他带来的平板,突然看见这番操作,目光便炯炯有神地移到自己身边这位“仁兄”身上。

白敬亭坐了一会儿,见他不理自己,便自顾自地开口了:“你怕我?”

撒贝宁往另一边又挪了挪。

想了想,白敬亭又加上一句:“我不是变态,真的。”

——隔壁小孩探过来一个脑袋。

白敬亭又试探性往他那边凑了凑,吓得撒贝宁一个大动作就要跑,结果腿不给力,险些从床上掉下去,还是白敬亭眼疾手快把他抱住,不然怕是真得来个二次伤害。

躺回床上的撒贝宁一顿手舞足蹈又把他给打了回去,捂着自己的屁股大叫:“你还说你不是变态!”

真不是故意的的白敬亭:“……”

隔壁小孩:“?”

撒贝宁:“你让我住你家是不是都是安排好的?嘴上说是帮忙照顾,其实就是恋童癖吧!我妈怎么把你放进来的?!”

白敬亭:“我真不是恋童癖……再说了我不也等你长大了才下手的吗?那也不算‘童’了呀!”

——隔壁小孩张大嘴巴,同时悄悄用一只脚跳出了病房。

关门声落下,白敬亭挠了挠头,罕见地无奈道:“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撒贝宁恶狠狠地转过头来盯着他:“真的没有吗?”

白敬亭:“……”

……好像,也不是没有喔。

撒贝宁突然红了眼睛,连嗓子也变得沙哑。白敬亭看了下意识想去哄哄,伸出手被挡开的一瞬间,才恍然自己和他已然有了距离。

好像……这种距离才应该是对的。

“你是只对我一个人这样,还是无论哪个孩子住进你家,你都会这样骗他?”

听见这句话之后,白敬亭才恍然撒贝宁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他想说当然只有你一个,可是怎么说呢?用什么理由呢?说我从上辈子开始就选中你了?太自私了,白敬亭心想,对他来说太自私了。

他做了自私的事情,却胆小地不敢说出来。这件事要是说出去,恐怕能被网友们鞭尸上万遍。

“只有你。”他平静地说:“因为我一直都喜欢你。甚至在我见你第一面以前,就已经喜欢你好多好多年了。”

没料到这种回答,不知所措的人反而变成了撒贝宁。他看着这个朝夕相处的人第一次露出这种幽深又伤感的表情,感觉他不像是演的。

想了一会儿,撒贝宁淡淡地说:“什么意思啊?你喜欢的是我妈啊?”

白敬亭:“……”

为了不被想象力丰富的撒贝宁误会,白敬亭还是跟他一五一十地说了,说他出现在这儿之前曾经是干嘛的,说他是怎么死的,说他那个时候有多爱撒贝宁。

“可我不是他。”撒贝宁说:“哥,可我不是他。”

白敬亭看着他的脸——一张和那个人那么那么像的脸,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是他,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和他不是同一个人了。

“我没有要监视你,我只是……我……”他疯狂地想解释些什么,却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张开嘴巴又无话可说。他从没这样回头看一看,他的爱从他死的那一刻起就乱成了麻,到底哪一条线才是他想要的?他再也找不出来了,明明那个人就在那里,可他却忘记了怎么爱他。

而床上一直安静的撒贝宁也传出小声啜泣的声音:“别再把我当成他了行吗?哥,我受不了这些,他也受不了……你就好好爱我不行吗?别把我当成他,就让我继续做你表弟……你就做我表哥不行吗?”

——他压抑了一天才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白敬亭本以为他会撕心裂肺,可他只是那么小声地说着,仿佛那不是一段发泄,而是一个请求。那一瞬间他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他的撒贝宁了,他一直想要塑造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是这样的。想到这,白敬亭微微俯身,把微微颤抖的人抱进怀里。

他身上的薰衣草味变得淡了,被医院的消毒水味覆盖了大半。可白敬亭还是觉得好闻,不管是什么味道都觉得好闻。


那天以后撒贝宁被他妈妈接回家了,很难得的,白敬亭又恢复了一个人住的日子。

屋子里的东西有一点乱,还维持着上次撒贝宁收拾行李时乱翻过的样子,白敬亭整理得很慢,好像他原本就不想这些东西物归原位似的。

偶尔李楠还会给他打几个电话,约他出去打球什么的,顺带再录几个日常短视频,白敬亭都拒绝了。自从网上那件事结束以后,白敬亭就不爱在互联网上营业,就爱自己一个人在家,捣鼓些喜欢的东西。

所以当自己家的门被敲响以后,白敬亭连收拾一下自己的自觉都没有,穿着个背心裤衩,顶着鸡窝头就出去开了门。

打开门,白敬亭盯着门口的撒贝宁不知所措,撒贝宁盯着他手里的鞋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白敬亭拎起鞋解释道:“那啥……给你做的。”


他现在已经能在电视机里看到撒贝宁了,穿着他送的西装,坐在演播室侃侃而谈,全然没有了小时候跟他插科打诨的那股气质。

撒贝宁操着和电视上截然相反的形象,斜靠在他身上剥橘子,橘子皮放在他手心里,三心二意地看着自己的工作画面。

“这都重播第几遍了?你怎么还看呢?”

“电视就播到这儿了,我有什么办法?”白敬亭说:“要不你赶紧去工作,给我换个新的节目看?”

撒贝宁不满地睨他一眼:“说什么呢?大过年的,我才刚回来就又让我去工作?”

白敬亭笑了,摸摸他的头。

窗外的苹果树都长大了,一年又一年,旧叶换新枝,送走了多少个春秋东夏。白敬亭还记得多少年前自己站在那扇窗户前,刚好能看见一个小男孩站在苹果树下冲他打招呼——

“新年快乐,哥。”撒贝宁把一个剥好的橘子塞进他手里:“今年一定是个好年。”

白敬亭的年纪也终于大了点,懒洋洋地坐在沙发里,应着他的话。

“嗯,”

“其实过去的每一年也都不差。”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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